审视

人活着的时候审视自己是一种不痛不痒的审视。

大奶奶

大奶奶是奶奶的妯娌,得了小脑萎缩,疯言疯语成了常态。但是她认得我们。她最信任的人是我老叔,他倾诉最多的人,是我奶奶。她也认得我和小妹。可能在她那还清醒的脑区域,为这些她觉得无害的人,保留了少许位置。

大奶奶不是谁都信任。她整天疯言疯语的对象,是我的邻居,瞎奶奶

我打记事起瞎奶奶眼睛就瞧不见。瞎奶奶家里卖醋,买来醋精兑上水,两毛钱装满一瓶。我小时候觉得醋是甜的,打醋回家的路上拧开盖子呷一口,甚是快活。瞎奶奶人也慈祥,身体有点不舒服去找瞎奶奶,她摸摸地再摸摸头,嘴里念着咒语,心里就觉得踏实。我向来胆子大,不肯信什么迷信,但是瞎奶奶的那一套,更像是一种心灵的安抚。

大奶奶骂瞎奶奶,小脑萎缩后这成了她业余生活的全部。

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没人知道,所以我理解她找奶奶倾诉是缓解自己的害怕。

我们每天吃晚饭大奶奶都要来看看,“你们还没吃吗?”这通常是大奶奶的第一套说辞。家里人招呼她坐下,她拿起凳子坐在我奶奶身边就开始了:“妹儿,你不知道,今天说要我给他吃的,我为啥要给她啊,我这么大年纪了!我上哪给她弄去啊”。奶奶习惯了陪她演戏:“你别胡说了,人家都死了多少年了,,,,”。大奶奶只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,一边说着一边情绪激动,她把嘴里的那个人当成了这辈子最大的仇人。

我问奶奶:“他俩是有什么过节?”,奶奶说:“其实是很小的事情,我们年轻的时候,大奶奶管瞎奶奶借了一瓢面,但是瞎奶奶忘记还了,就这样结下了梁子,谁知道她会记一辈子。你瞎奶奶可是个好人啊”。瞎奶奶生前,也是奶奶最好的朋友。

大奶奶逢人便说瞎奶奶,大家也都体谅她年纪大,认真的在敷衍她。她也跟我说,我问她:“你能看到她吗?”,大奶奶回到:“那哪能看到啊,看不见”。“那你怎么听见她说话?”。“那能听见,走到哪都能听见,去哪里她都跟着”。她说的及其认真,仿佛那个人就站在眼前。别人怎么劝都没用,那是她心头的结。

奶奶这辈人,经历过太多事情,听见过炮弹声,挣过工分换饭吃,甚至三年自然灾害也捡了条命。他们从不和平走向和平,从挨饿到衣食无忧。所以他们走的一遭真正该记住的东西是什么?大奶奶的答案却是这样的。

没人会真正的理解大奶奶的处境,人家都只说这个老妈子老了病了,可怜但是没办法。她自己就像活在梦魇里,在她看来噩梦似乎一直没醒。噩梦里没什么世界末日的灾难,只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,一转眼都老了,一个人没挺过去先走了,另一个人埋在心里成了疙瘩,这结就再也解不开了。她什么也没记住,关于这一生的记忆就剩这么点了,但是她把好人坏人分的真明白。人心里的秤杆最错不了。

我希望大奶奶的梦能醒来,她饶过自己。

而我回家路上又呷了一口甜美的醋。

谁又能饶过自己。

审视

喜棺

那些自认为活的通透的人,你能不能告诉我,我们到底该如何正视死亡?

五百口人的小村庄被一条恶臭的小河隔开。

小河原本是不臭的,冬天结了很厚的冰,老实的农村爷们搬了张桌子在上面打麻将。村子也热闹,我跟着父亲去地里看庄稼,村里一位比我大结了婚的哥哥开玩笑把我的裤子脱了下来,我抹不开面,提上裤子骂他娘。从那以后,他每次看到我一个人的时候,都扬言要打我,我至今仍讨厌他,他也没敢真的打我。

小河的一侧是我家挨着瞎奶奶家,小河的另一侧,住着我儿时的玩伴–蹦蹦。

大一点的孩子没人愿意同蹦蹦玩的,我妈也不让我和蹦蹦玩,但是他总来找我。他吃了饭就来我家的院子里等我。家里的名字千奇百怪,阿猫阿狗都有叫的。蹦蹦的名字大概是因为他很会蹦。我记得蹦蹦是读过两天书的,但是他的书不是丢了就是被撕没了。他现在在家吃着残疾人低保,见了我也并不打招呼。

主人公是蹦蹦的奶奶。

这期间工作多停了几天,直到今天早上得知主人公已经去世。

我出门听见河对过满院子的哭声,心里百感交集。我没想过要以文学的手法表现这世间的疾苦,这每一句话,都是我努力找到一个最准确的回忆,最真实的记录。如您所见,抛开别的不谈,这世间如此残忍。一遭一遭的总会变了样子,活着的人感叹、思考、也开心也难过,死的人呢,再疾苦也好,快乐也好,也都消失不见了。

河这边的我们准备吃烤鱼,我下午忙着开会,精神欠佳。

河那边的他们,用哭声送死者最后一程。

逝者安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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